我站在皮尔逊机场的接机口, 看两扇门开开合合, 心情居然有点紧张. 我想象着父母推着车走出来的模样, 想象中有种欲望想给他们一个拥抱. 可是当他们两个真的出现的那一霎, 我只来得及指了指方向,让他们左转. 那个拥抱终于没有发生, 父亲抱住了哆哆-我的孩子, 我接过了母亲的背包. 没有激动的表现,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自然, 传统的习惯让我们都习惯于把感情藏在心里, 默默的关怀对方. 我急着说,哆哆, 别让爷爷抱, 爷爷腰伤了.
几个月前, 一次突发的腰椎间盘突出击倒了父亲. 在此之前, 我听说过这个名词, 但是不知道这个毛病可以让人卧床数月. 为了怕我担心, 他们没有告诉我, 直到我连续好几天在视频聊天上没有看见父亲, 无意问了一句, 母亲才告诉我他躺在另一个房间, 腰伤了. 他其实一直在关注我们的对话, 听到这里, 在另一个房间大声说了一句, 别担心, 一天好似一天.
忽然幻想自己可以惊醒, 发现此刻的生活不过是一个儿时的梦, 他依然健康无比.然后我再小心的慢慢拽住人生的轨迹, 在某年某月某日遇见老婆,接着再迎接来哆哆和小小.
小时候, 吃过晚饭后, 母亲会带我去大院的篮球场, 看父亲打球. 他不擅投, 步伐灵活, 总是突破上篮得分. 比赛胜利的时候, 队友从后面跳上他的背庆祝, 站在时光外的我, 仿佛听见咔的一声, 然后父亲就不能动了. 球场离医院的楼不过几百米, 来个担架抬去拍个片子, 静养些时日天也就好了. 年轻的队员们包括父亲自己都没当回事, 谁会知道下个世纪, 这伤会汹涌扑回?
我得买机票回去, 等着, 我说.
母亲说, 没有必要, 这里没问题, 你还有一家人要照顾呢.
我问, 爸能接电话吧? 没等回答就往那个房间打了个电话. 父亲接的很快, 不等我开口就劈头盖脸的说, 你回来干什么, 我这问题自己最清楚, 谁也帮不上忙, 只能静养, 你回来也只能看着. 是啊, 对于腰椎的疼痛, 我无法和这位固执的麻醉老医生辩论. 记不得自己说什么了, 电话挂后, 心乱如麻, 原来真的每个人都是要老的, 哪怕是那个穿着绿军裤白背心的男篮队员, 可是他上篮那么的矫健啊.
慢慢的, 父亲可以拄着拐杖慢慢在房间里活动, 偶尔走到电脑前和哆哆小小玩一会儿, 不能久坐, 又得回到另一个房间平躺在硬板上. 他动作迟缓小心, 说自己不能犯一个错, 赶紧得把身体养好, 过几个月还得到多伦多呢.
军人和医生的双重身份,让父亲为人严肃仔细. 我自小就害怕和他太多的交流, 事情从来往只有行或者不不行, 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人到老来, 反而变得慈祥温情许多. 回到多伦多的家中, 他等不及吃饭, 先取出个黑色的护腰给我, 说是专门为我买的, 执意要我带上试试,又说我戴的位置不标准, 然后手指按着我的腰椎, 一节一节的告诉我这里那里容易受伤, 为我调整护腰的位置, 不停叮嘱我以后运动切记要带着.
他站在我前面替我拉紧护腰的最后一道扣子. 我面对着他, 注意到一天的长途旅行让他脸色疲惫, 他却丝毫不觉. 我赶紧端出他喜欢的玉米粥, 招呼他吃饭. 我其实不饿, 但是陪他们一起继续再吃一顿, 他说话不多, 但是能感觉出他重逢的无限喜悦.
是夜, 正好读到龙应台的<行道树>里的一段 :” 等到我惊醒过来,想去追问我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来历的时候,对不起,父亲,已经走了;母亲,眼睛看着你,似曾相识的眼神彷佛还带着你熟悉的温
情,但是,你错了,她的记忆,像失事飞机的黑盒子沉入深海一样,纵入茫然——她连最亲爱的你,都不认得了.”
放下书, 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好在能感到父母就在另一间房里沉睡, 就放心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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