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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关于父亲的随笔 [打印本页]

作者: smellfish 时间: 2011-5-19 11:10
标题: 关于父亲的随笔
我站在皮尔逊机场的接机口, 看两扇门开开合合, 心情居然有点紧张. 我想象着父母推着车走出来的模样, 想象中有种欲望想给他们一个拥抱. 可是当他们两个真的出现的那一霎, 我只来得及指了指方向,让他们左转. 那个拥抱终于没有发生, 父亲抱住了哆哆-我的孩子, 我接过了母亲的背包. 没有激动的表现,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自然, 传统的习惯让我们都习惯于把感情藏在心里, 默默的关怀对方. 我急着说,哆哆, 别让爷爷抱, 爷爷腰伤了.

几个月前, 一次突发的腰椎间盘突出击倒了父亲. 在此之前, 我听说过这个名词, 但是不知道这个毛病可以让人卧床数月. 为了怕我担心, 他们没有告诉我, 直到我连续好几天在视频聊天上没有看见父亲, 无意问了一句, 母亲才告诉我他躺在另一个房间, 腰伤了. 他其实一直在关注我们的对话, 听到这里, 在另一个房间大声说了一句, 别担心, 一天好似一天.

忽然幻想自己可以惊醒, 发现此刻的生活不过是一个儿时的梦, 他依然健康无比.然后我再小心的慢慢拽住人生的轨迹, 在某年某月某日遇见老婆,接着再迎接来哆哆和小小.

小时候, 吃过晚饭后, 母亲会带我去大院的篮球场, 看父亲打球. 他不擅投, 步伐灵活, 总是突破上篮得分. 比赛胜利的时候, 队友从后面跳上他的背庆祝, 站在时光外的我, 仿佛听见咔的一声, 然后父亲就不能动了. 球场离医院的楼不过几百米, 来个担架抬去拍个片子, 静养些时日天也就好了. 年轻的队员们包括父亲自己都没当回事, 谁会知道下个世纪, 这伤会汹涌扑回?

我得买机票回去, 等着, 我说.

母亲说, 没有必要, 这里没问题, 你还有一家人要照顾呢.

我问, 爸能接电话吧? 没等回答就往那个房间打了个电话. 父亲接的很快, 不等我开口就劈头盖脸的说, 你回来干什么, 我这问题自己最清楚, 谁也帮不上忙, 只能静养, 你回来也只能看着. 是啊, 对于腰椎的疼痛, 我无法和这位固执的麻醉老医生辩论. 记不得自己说什么了, 电话挂后, 心乱如麻, 原来真的每个人都是要老的, 哪怕是那个穿着绿军裤白背心的男篮队员, 可是他上篮那么的矫健啊.

慢慢的, 父亲可以拄着拐杖慢慢在房间里活动, 偶尔走到电脑前和哆哆小小玩一会儿, 不能久坐, 又得回到另一个房间平躺在硬板上. 他动作迟缓小心, 说自己不能犯一个错, 赶紧得把身体养好, 过几个月还得到多伦多呢.

军人和医生的双重身份,让父亲为人严肃仔细. 我自小就害怕和他太多的交流, 事情从来往只有行或者不不行, 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人到老来, 反而变得慈祥温情许多. 回到多伦多的家中, 他等不及吃饭, 先取出个黑色的护腰给我, 说是专门为我买的, 执意要我带上试试,又说我戴的位置不标准, 然后手指按着我的腰椎, 一节一节的告诉我这里那里容易受伤, 为我调整护腰的位置, 不停叮嘱我以后运动切记要带着.

他站在我前面替我拉紧护腰的最后一道扣子. 我面对着他, 注意到一天的长途旅行让他脸色疲惫, 他却丝毫不觉. 我赶紧端出他喜欢的玉米粥, 招呼他吃饭. 我其实不饿, 但是陪他们一起继续再吃一顿, 他说话不多, 但是能感觉出他重逢的无限喜悦.

是夜, 正好读到龙应台的<行道树>里的一段 :” 等到我惊醒过来，想去追问我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来历的时候，对不起，父亲，已经走了；母亲，眼睛看着你，似曾相识的眼神彷佛还带着你熟悉的温
情，但是，你错了，她的记忆，像失事飞机的黑盒子沉入深海一样，纵入茫然——她连最亲爱的你，都不认得了.”

放下书, 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好在能感到父母就在另一间房里沉睡, 就放心了很多.

作者: smellfish 时间: 2011-5-19 11:11
转个龙应台的<行道树>, 源自大江大海1949, 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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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道树

我真的没有想到，飞力普，你是认真的。

你把录音机架好，小心地把迷你麦克风夹在我白色的衣领上，‘这样，收

音效果最好。’你说，然后把笔记本摊开，等着我开讲。

我注意到，你还记下了录音机上显示的秒数，方便回头做索引。

这都是历史课教的吗？

我实在受宠若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十九岁的人对自己的父母感兴趣呢？

我自己十九岁的时候，父母之于我，大概就像城市里的行道树一样吧？这

些树，种在道路两旁，疾驶过去的车轮溅出的脏水喷在树干上，天空漂浮着的

蒙蒙细灰，静悄悄地下来，蒙住每一片向上张开的叶。

行道树用脚，往下守着道路，却用脸，朝上接住整个城市的落尘。

如果这些树还长果子，他们的果子要不就被风刮落、在马路上被车轮辗

过，要不就在扫街人的咒骂声中被拨进垃圾桶。谁，会停下脚步来问他们是什

么树？

等到我惊醒过来，想去追问我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来历的时候，对不起，父

亲，已经走了；母亲，眼睛看着你，似曾相识的眼神彷佛还带着你熟悉的温

情，但是，你错了，她的记忆，像失事飞机的黑盒子沉入深海一样，纵入茫

然——她连最亲爱的你，都不认得了。

行道树不会把一生的灰尘回倒在你身上，但是他们会以石头般的沉默和冷

淡的失忆来对付你。

你没把我当行道树；你想知道我的来历。这是多么令人惊异的事啊！

休息的时候，你靠到窗边去了，坐在地板上，舒展长长瘦瘦穿着牛仔裤的

腿，然后把耳机塞进耳朵，闭起了眼睛，我看见阳光照亮了你浓密的头发。

因为你认真，所以我打算以认真回报你。

我开始思索：历史走到了二○○九年，对一个出生在一九八九年的人，一

个虽然和我关系密切，但是对于我的身世非常陌生，对于我身世后面那个愈来

愈朦胧不清的记忆隧道几乎一无所知的人，一个生命经验才刚刚要开始、那么

青春那么无邪的人，我要怎么对他叙述一个时代呢？那个记忆里，有那么多的

痛苦、那么多的悖论，痛苦和痛苦纠缠，悖论和悖论抵触，我又如何找到一条

前后连贯的线索，我该从哪里开始？

更让我为难的是，当我思索如何跟你‘讲故事’的时候，我发现，我自

己，以及我的同代人，对那个‘历史网络’其实知道得那么支离破碎，而当我

想回身对亲身走过那个时代的人去叩门发问的时候，门，已经无声无息永远地

关上了。

所以说，我其实是没有能力去对你叙述的，只是既然承担了对你叙述的、

我称之为‘爱的责任’，我就边做功课边交‘报告’。夜里独对史料时，山风

徐徐穿过长廊，吹进室内，我感觉一种莫名的涌动；千军万马继续奔腾、受伤

的魂魄殷殷期盼，所有温柔无助的心灵仍旧悬空在寻寻觅觅……

我能够叙说的，是多么的微小啊，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给你半截山水，不是

全幅写真。但是从浓墨淡染和放手凌空之间，聪慧如你，或许能够感觉到一点

点那个时代的蒙住的心跳？

作者: luvski 时间: 2011-5-19 11:11
本帖最后由 luvski 于 2011-5-19 12:12 编辑

shafa!!

先顶后看

作者: luvski 时间: 2011-5-19 11:15

smellfish 发表于 2011-5-19 12:10
我站在皮尔逊机场的接机口, 看两扇门开开合合, 心情居然有点紧张. 我想象着父母推着车走出来的模样, 想象中 ...

写得真好。读第一段差点掉泪。

作者: 几亩瓜 时间: 2011-5-19 11:18
朴实无华

作者: luvski 时间: 2011-5-19 11:18
不行了，看到倒数第四段开始抹眼泪了。

作者: Bingster 时间: 2011-5-19 11:36
写的太好了。23级。

作者: Bingster 时间: 2011-5-19 11:41
本帖最后由 Bingster 于 2011-5-19 11:42 编辑

转过来的龙应台的<行道树>, 比你写的差远了。瞎扯些不相干的描述，一看就没有深度。
比起你，他那个8级都没有。我甚至觉得读他那个浪费了时间。

作者: luvski 时间: 2011-5-19 11:43

Bingster 发表于 2011-5-19 12:41
转过来的龙应台的, 比你写的差远了。瞎扯些不相干的描述，一看就没有深度。
比起你，他那个8级都没有。 ...

我都没敢吭气。我以为只有我看不懂龙应台的那篇呢。

作者: 小西 时间: 2011-5-19 11:44
写得太好了，在OFFICE里就直接热泪盈眶了。

作者: smellfish 时间: 2011-5-19 11:53

Bingster 发表于 2011-5-19 11:41
转过来的龙应台的, 比你写的差远了。瞎扯些不相干的描述，一看就没有深度。
比起你，他那个8级都没有。我甚 ...

龙应台比我写的好太多了，她的那本书，我还在看，把历史写的鲜活如画，又细致入微。

多谢你的鼓励，可能是我们同样的移民身份，让我们容易有更多共鸣吧。

作者: Bingster 时间: 2011-5-19 12:14

smellfish 发表于 2011-5-19 11:53
龙应台比我写的好太多了，她的那本书，我还在看，把历史写的鲜活如画，又细致入微。

多谢你的鼓励， ...

当然，不能只根据一段就把他整个一本书否定了。但就他那一段而言，不招边的描述过多，对生活没有自己的认识，没深度。

你也出书吧。

作者: Brady 时间: 2011-5-19 12:32
臭鱼写的很好，佩服。

黄老师不是说了吗，不要以为专业就一定好。谈谈我自己的感受。小学写作文，困难老大了，别人的《记有意义的一天》总是比我的有“意义”，也不知道那些官话他们从哪里学的。搞得我的作文总是3等。到了初高中，我终于学会说那些有意义的话了，华丽派又来了，也不知道那些形容词从哪里学的，again！但毕竟我能说点有意义的话了，我的作文也终于时有2等下的评价了。可惜呀，还没等我再进化，高考来了。我竭尽所力呀，把有意义的话和多年来听到的看到的形容词都用上了，最终也不知道几等，反正总分80多分（120满分）。等上了大学，看得书多了，想的事情多了才发现，什么是文章哪？事理通达即文章，文笔反在其次呢。就像红楼梦里说写诗：立意最总要，不要用太偏僻的词和韵。比起太多华丽语言或说教，我更喜欢平实的语调。就像以前呢，喜欢色彩浓重的‘美’的照片，现在更喜欢‘down to earth’的小品；以前喜欢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现在更喜欢一个朴实的微笑。韩寒年纪轻轻就写出《三重山》，相当不容易了，但是我的感觉却是：如果没有钱钟书的生活体会，还是别学钱钟书的文笔。

龙应台的文章我就看了个头，没看完。看完臭鱼写的文章，看不了太多形容词。臭鱼是用心写作的，这就够了。我很喜欢。

作者: toronto_ray 时间: 2011-5-19 12:35
此贴慎入，尤其是上班的时候.

作者: Snowstorm 时间: 2011-5-19 12:56
回复 1 # smellfish 的帖子

写得太好了！看得我热泪盈眶。

作者: Hongyu 时间: 2011-5-19 13:00
得了腰椎间盘突出的人能做长途飞机吗？

作者: lulu 时间: 2011-5-19 13:07
把感动了自己的东西写出来感动了别人，是好作者；读起来不费力气地契合读文思路和节奏，“合拍”，是好文章；能够感受到文章传达出来的感动，甚至有共鸣，是好读者。鱼是个好读者，好作者，这是好文章。

我是个好读者，忽然想给家里打电话了

作者: freshair 时间: 2011-5-19 13:53
臭鱼是个好孩子，好老豆，好老公，感人。

这两天好多催泪弹哦，看了场免费电影，有义务帮着推荐一下。是舒琪刘烨演的不再讓你孤單，讲的是平常人家的故事，我神经比较大条还好，旁边的MM那是悲痛欲绝涕泪滂沱，太有感染力了。。。很巧的是头天看了鲁豫采访这片子的主创班子，都挺自然的，只有主持人每隔三两秒仰天长笑，终于跟别人讲她的坏话对上号了。

作者: 牛绳 时间: 2011-5-19 15:13
很少能看到纯中文的故事了！

作者: bullpower 时间: 2011-5-19 15:27
象臭鱼这种就喜欢用CTRL C+ V的，能写出这么真情流露的长篇文章，而且基本没错别字，可见是花了心血的。

作者: c_sea 时间: 2011-5-19 15:42
没想到理工科的学生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太感动了，感动得我只想给楼上几个泪流满面的MM递纸巾。

作者: Bingster 时间: 2011-5-19 15:47
回复 20 # bullpower 的帖子

老牛，
看到你上面那个新同雪“牛绳”没有？
“牛绳”应该能治住你这蛮牛 :)

作者: rockyroc 时间: 2011-5-19 16:00
赞文笔平实而感人。臭鱼原来是才子，出手就是文科生的范儿。也祝老人身体健康，好好享受加拿大的夏天。

作者: snowspring 时间: 2011-5-19 18:37
本帖最后由 snowspring 于 2011-5-19 19:40 编辑

Bravo Bravo Smellfish! So well written so touching! Love it ! We all have parents and it is really hard to express "true feeling" to your own parents - within the Chinese cultures that we are brought up with. However, got to do it! I did it when my father was old and was getting cranky ( maybe he was getting senile). I told him point blank that I love him and I wanted to see him ( have to fly back to Edmonton to see him) (despite all my fights with him when I was younger). He understood. I thought he appreciated it. Wonderful prose SF! Very inspirational.

Then talking about walking road tree - I like to share this with you. I was walking on the side walk a couple of weeks ago. All the trees are starting to bud again after the long winter. Sunddenly I realize I have lived in this neighbourhood close to 30 years and I do not know the names of all the trees on the block. I felt so apologetic and say this summer I have to find out what is the name of each tree on the block. They have been providing Oxygen to all of us living here and we did not care to find out who they are! The thing or people that are closest to you, sustain you, we do not always appreciate! Got to know them better.

作者: skisnowboardca 时间: 2011-5-19 18:51
臭鱼是个好孩子，好老豆，好老公，感人至深！！

这两天好多催泪弹哦，看了场免费电影，有义务帮着推荐一下。是舒琪刘烨演的不再讓你孤單，讲的是平常人家的故事，我老人家那是悲痛欲绝涕泪滂沱。。。想用怀里抱着的一盒苹果擦擦鼻涕，又怕被旁边冰雪聪明的美女笑话~~

以上内容虽然部分抄袭，但完全发自内心

作者: Jeffzhang 时间: 2011-5-19 19:52
这个要顶！

作者: 小片儿刀 时间: 2011-5-19 19:56
回复 13 # Brady 的帖子

是滴。现在好多网络小说都不错地，有故事，有人物，故事讲的顺畅，逻辑正常，讲话不绕就好看了。草根讲故事到这个水平很好了，大家都爱

作者: 小片儿刀 时间: 2011-5-19 20:04
回复 1 # smellfish 的帖子

下次直接抱下跟父母拥抱还想这么多...

作者: Phoenixtear 时间: 2011-5-19 21:29
臭鱼这是你写的吗，真的好感人啊

作者: smellfish 时间: 2011-5-19 21:55
谢谢楼上所有人的鼓励，你们让我坚信，情感真实就会引起共鸣。

作者: andrew 时间: 2011-5-19 22:23
本帖最后由 andrew 于 2011-5-19 23:30 编辑

享受和父母重聚的分秒时刻吧
有首英文歌Dance With My Father - Luther Vandross，你的故事让人想起了它。就用它来祝福你和你的父母

作者: snowfox 时间: 2011-5-19 22:42
好文！巧的是臭鱼爹妈刚来，而小狐今天一大早刚送走俺爹妈。老人在这边待了一年，克服各种不适应，竭尽全力帮我们，搬家做饭搞卫生带孩子一样没落下。晚上做好了饭，打开碗柜拿碗，习惯性的把手伸向爹妈用的碗，拿到手里，才意识到老人已经在飞机上了。那一刻，心里那个颤呐······
祝臭鱼爹妈在这边过得开心！

作者: b-p 时间: 2011-5-19 22:48
好文！喜欢这种淡淡忧伤的幸福！

作者: Nate 时间: 2011-5-19 23:08
看《大江大河1949》要抛开政治，抛开人民日报社论，抛开唯物主义历史观。龙应台笔下的人性描写，不煽情，但很细致，很周到，绝对是本好书，值得一读。Calgary图书馆就有借，Toronto可能也有。

近来公司领导新官上任，把小兵我指挥得团团转，多日没上来。一回来就看到鱼的好文章，感觉像中奖了，谢谢鱼。

作者: smellfish 时间: 2011-5-19 23:13
小弟我多谢大家鼓励。

作者: luvski 时间: 2011-5-20 07:34

Nate 发表于 2011-5-20 00:08
看《大江大河1949》要抛开政治，抛开人民日报社论，抛开唯物主义历史观。龙应台笔下的人性描写，不煽情，但 ...

几天不见成博研了？！

作者: bing 时间: 2011-5-20 08:49

Nate 发表于 2011-5-20 00:08
看《大江大河1949》要抛开政治，抛开人民日报社论，抛开唯物主义历史观。龙应台笔下的人性描写，不煽情，但 ...

Nate真是大虾,不仅滑雪,完全同意,龙应台的书还是很值得读的如果抛开政治.有本书《亲爱的安德烈》,对父母了解teen挺有帮助.《孩子你慢慢来》也不错,细腻感人.

作者: 几亩瓜 时间: 2011-5-20 09:11
原来论坛还有读书社,和笔友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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